当下构境与时间魅影——浦捷的“二次现象”图像的启示

郭吟

法国艺术评论家丹纳对于艺术鉴赏曾经强调：“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精神风貌的概况。”这无疑是非常中肯的话。而对于那些特别敏感于时代的剧烈变动，并据此从事艺术表现的艺术家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浦捷正是这样的一位当代艺术家。

undefined浦捷 二个女孩 250x400cm 布上丙烯 2011年

浦捷的绘画，同时兼具两个相互对峙性质时代的缩影。在柠檬黄都市女郎和消费景观文化后面，是革命时代的各种肖像。前者艳丽而骚动，后者灰暗而质朴；前者以中国传统线条的颤动而活力四射的勾勒，后者则像陈旧的照片影子一样紧随其后，一律采用无中心散点的视觉形式。与其说是像波普、卡通，不如说更像招贴画那样夺人眼球。占据整个画面的柠檬黄和其中隐含的灰色图像，充满了隐喻和反讽的意味，令人产生丰富的联想。这一切形成的对比，酿成了浦捷绘画艺术的独特视觉语言。他把它归纳为所谓的“二次现象”（或“二元视角”）。

undefined浦捷 一本书 130x89cm 画框和燃放过的烟花纸 2015年

undefined浦捷 一堆好运130x54x82cm 旧家具和燃放过的烟花纸 2015年

这样的构境，在浦捷的装置作品中同样有所体现。如“马桶里的城市”，“竹简上的城市”等等。更典型的是炮竹纸屑大量收集后做成的系列作品。这些装置作品同样都是有关记忆与现实激荡所致的反思：既有怀旧的缠绵，又有对传统陋习的嘲讽；有对人心不古，物欲横流下奢靡浪费的谴责，同时又包含了对百姓祈愿美好生活的理解和同情。浦捷为收集炮竹纸屑动员了各色人等，令他们犹如仪式般行动起来。从炮竹使用现场，收集者同时也成了收集高速发展下社会普通人生动故事的采风者，艺术家将其作为作品的组成部分而强化了作品的意义和内涵，也让作品充满了丰富的叙事性质。

undefined浦捷 一块铁 No.3 110x150cm 布上丙烯 2018年

浦捷将不同时代的图像或物像并置存而不论，让意义自明地显现。期冀彼此之间的对立和记忆重叠，展现出生活本质的片段、不连贯的状态，让思想情感的延宕所产生的戏剧性张力自动实现。而其中对峙和强烈的对照产生的尖锐性则不可能让人无动于衷。正如浦捷对访谈者经常申明的：“二元视角观念，是为当下中国文化双重交复的现象作出视角性的表达，它重叠的是过去与未来，东方与西方，乌托邦精神与现当代商品文化。”两种不同意向或性质的事物的重叠，必然会引起相互观照下的意味深长的反应。它们之间既具有对抗性又产生相互审视、批判的意蕴。就像传统与现代，理想与现实不仅悖立也始终要求着整合；而缺失记忆的主动性也不会有主体性的思维。这正是当下构镜与时间魅影密切相连的原因。在这里，“二次现象”的含义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二元模式，即其中一元凌驾于另一元之上，或一元被视为辖制另一元的基础；也不是辩证思想中强调的决定性的一元与被决定的一元之间具有的那种反作用关系。“二次现象”犹如德里达在其“延异”说中所述，任何消失或隐身的事物会延缓自己的踪迹，像幽灵般陪伴事物的矛盾冲突至终结。

undefined浦捷 我们 No.7 250x200cm 布上丙烯 2018年

浦捷的“二元现象”，让人联想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中的“悬疑”和“并置”的诡谲图像。如“政治波普”艺术和“玩世现实主义”艺术等等。浦捷的独特之处在于，他的图像或装置作品并不简单地“二元”对立，或对图像作“中性化”处理，更没有一味沉迷于形而下的解构快感。他建立起了图像间的间离性，以及同时相互审视、相互批判的关系。这种历史认识和现实观察，显然胜人一筹。其中赋予了“理想主义”以一种新的寓意，却同时与过去的理想主义时代保持着历史的维度及复调的关系，使图像的内涵具有了复杂的情感，足可担当这个剧烈转型时期的情感标识，成为这一时期情感症候的表现：艺术家经由自己的精神困扰，为我们表达了历史性的一系列情感困扰，从而减轻了我们的重负！而众多简单对立的意识形态图像，连带恶作剧式的肤浅戏仿，并没有缓解我们精神的痛楚，相反会变本加厉地得到加剧。更何况以意识形态制造扭曲的图像，不能避嫌是其受益者单方面批判动机使然。艺术可以成为政治异见实践的隐身之地，但由于表浅，它可能只是围绕着自己空转而变成陷阱。

undefined浦捷 我们 No.8 250x200cm 布上丙烯 2018年

人类社会历来分为操纵者与被操纵者，其表现并不是某些人幼稚地认为只是极权主义的“老大哥”；如今任何政体的统治集团，都可以利用现代大众媒体操纵和控制人们的情感和思想观念。人们只记得奥维尔对于极权主义场景的出色刻画和控诉，却忘了或无视他关于技术政治与大众传媒令人惊骇的警告！今天要比在1948年或1984年更值得人们深思。可是某些人的两极化愚蠢、过时的图像思维却依然在大行其道，丝毫不愿意改变其坐井观天的可笑姿态。有论者犀利地指出：“一个人尽管处在了对立的立场上，但他的思维模式和修辞手法却很可能从根本上与意识形态同化，进而成为不自觉的附庸和殉葬品。”（朱朱语）

undefined浦捷 在上海 120x145cm 布上丙烯 2017年

浦捷的“二次现象”图像，是对上述思维模式的有力反拨，并为当代艺术的干预性观念实践创造了新的蓝本，值得我们共同借鉴。

2018.9.6